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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春虽寒;万紫千红竟惹蜂飞蝶引;待他日,花落去;一朝春尽秋悲凉;衰草凄凄;更哪堪霜雪寒意······”

这一年的春节,云城到处都礼炮烟花的,庆祝新年的到来;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少了许多!此时的他们感觉冷冷清清的,没有过年的喜庆。过完春节的第二天早上,振国又领着饿了一天的救国和倩云去云城开始一天的乞讨生活。

这一年的春节似乎比以前来得早些,春节过后霜还像小雪一样,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他们踩在霜上就像踩在雪上一样,发出“嗞、嗞、嗞······”的声音,冷得他们蜷缩着身子前行。走到半路的时候,倩云把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双破烂的布鞋走断了;没有办法,她只好光着脚丫走路。走到县城的时候,她的脚就冻得红彤彤的,随时叫着脚疼;振国他们见她走几步都走不出去,于是他们只好找了个角落蹲下,过一会儿再去乞讨!这一天,似乎老天就是与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乞讨了一天,却什么也没有讨到,因为所有的铺子似乎都还沉浸过节的喜悦里;偶尔有一两家开着门,却什么也没给他们;到下午的时候,他们只好拖着又饿又累的身躯回小镇!在回小镇再回来的路上,倩云跌了一跤;就是这一跤后,她就没有再爬起来。振国见她摔倒了,赶紧过去扶她;但是已经扶不起来了!这是她已经昏迷了;救国见她这样,也跑过来叫了她几声,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翕动着嘴唇从挤出几个字:“哥,我好饿!我好饿······”振国看见她说饿,急忙比比手,意思是“你等一会儿!你等一会儿就有吃的了!”但是还没有等振国把手比完,倩云又闭上了双眼。振国见她这样,都哭了起来,救国也跟着哭了起来,振国一边哭一边摇着倩云,救国则一边哭一边喊着她,但是倩云再没有睁开眼睛,后来就没有出声了,不管振国怎么摇她,她都没有反应了!只是嘴里微微地叨念着“妈妈带我走,我好饿!妈妈你带我走,我好饿!······”并且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此时的倩云,看见父亲母亲在天上朝着她笑,母亲伸出双手拉着她一起奔跑,父亲则在后面追着她们;他们一边追逐着,一边嬉笑着,欢乐就留在了身后······。倩云死了,是在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死的!振国抱着她的尸体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快落了,振国背起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家的路上走。这一刻,他们使出全身的力气背着她回来,也就是这一刻,他们不知道家离他们这样远!他们把她背回来后,放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就把她埋了,还是埋在她母亲的旁边。

王化成死后,县城里又派了一个民兵队长来。这个民兵队长比王化成厚道些,他来了以后就没有在批斗过地主,也不像王化成一样动不动就拿地主说事,大家都说他的到来是地主们有福了。他来了不到十天,振国就分到三亩土地。但是这一年,振国连下的种子都没有,没有办法,他只好去向其他地主借些来种上,说好到粮食得了以后再还。他做不惯活,这个队长就叫了些人去帮他把粮食种上!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上面通知生产队,说是有人来找董家,叫队长通知他。生产队队长找到振国这一天,他也比比手告诉振国,振国一见有人找董家,一颗心都又吊起来!队长说过后的第三天早饭后,他们由民兵队长带着找到了董家,来的是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找到振国后,看看董家的情况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比比手说是奉了董将军的命令来接他去。一听说是上面来接他去,队里的大大小小干部都把他请到自己家里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他,算是以前对不起他的给赔不是,也算给他送行!这一天,他们把种好的秧都给帮助过他们的这几家地主才跟着来的人走。走时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来与他告别;送鸡蛋,送鞋袜的都有;临别时队长竟然舍不得他走而哭了起来;见队长哭了起来,其他乡亲们都也跟着哭了起来,说是要他有空多回来看看乡亲们;也不枉他们与他相识一场;这样絮叨了半天才让他离去。(今天你高高在上,明天他威风八面,后天我狐假虎威,到最后,还不是一抔黄土掩埋着一堆白骨;说什么位高权重,说什么呼风唤雨,到头来还不是瓦解冰消!又有什么是自己的?

临走时,他董家大院看了看。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在风雨日晒中脱落了些,绿色的青苔爬满了下门沿,大门的锁生满了锈!打开大门,院子里落满了枯叶,在花台的两边长满了杂草,杂草在秋风里颤颤巍巍地摇曳着;西北边的墙有好几处已经破损了,落日的余辉从破损的地方投射进来,照在这些杂草枯叶上,这一切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十分凄凉。振国站在院子的中间看了一会儿,此时的他想起了姑父姑母临走时的嘱咐;想起了她母亲走时那一天的的夕阳;想起春生离去时的样子;想起倩云死时叨念着的话和她的眼神;想起了救国死那一夜的情形;所有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就像一双眼睛盯着他,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他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想再看看这里的一切,这里有他快乐的时光,有他忧伤的故事。他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站到太阳快落下的时候,他走出了董家大院,却走不出自己的悲伤。走出来后,一把锁,锁住了这里所有,也把所有的一切锁在心灵深处,然后跟着来的人走了。(朱门渐旧碧,杂艾高齐膝;一门留春住,难锁秋凄凄。)

(春来春去又去,人生几别离,春花秋月终是梦,一朝春尽花凋去,曲终人散景依依,昨夜小窗风又起,秋风起,雨打狂,打落秋满地,三十繁华容易过,一朝风雪人孤寂,日暮归何处,反为它乡是故里,怎解一个“凄”!待到经年春风起,谁结其中意?)

山外山,夕阳残,风卷衰草飞扬!吹落满地惆怅。曾是百花娇媚,蝶引蜂飞,却那堪,花凋红残,多少繁华竟落去,人去楼空,阴阳各别两苍茫;雕梁画栋都是梦,谁解其中惘?

这一天,秋萍没有哭,因为她的眼泪在听说志刚死后的那一天就哭干了。她静静地看着骨灰盒发呆,她不知道志刚死的时候有没有话想对她说,不过她有很多话现对他说;她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他要丢下她一个人离去!这是她不甘心的,她多想对着他的骨灰问问他,为什么不和她白头偕老,这不是他以前随时说的吗?而现在他一个人离去,丢下她来承受这一切,来承受这一切的苦痛!这种痛有时候都快使她窒息,使她无法大声地哭出来;有的只是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偷偷流泪!她有时候想随他而去,因为他现在孤苦无依,一定很想她,他也会像他给她写的歌“我牵着你的手去看夕阳,转眼却看到你的忧伤,如果你的心给我是一种忧伤,那么我会放飞心灵去流浪,如果有一天夕阳的老去,我还等你到白发苍苍······”那样好。想起这些,秋萍脸上露出意思微笑,却笑得那样苦涩、那样凄凉、那样沧桑。

秋萍回来的第二天就埋下志刚了。那一天,县城的刘县长来了,看看志刚的骨灰以后,话也没有说一句就走了。志刚也是在那一天的黄昏才埋下去的,本来凤娇是想为志刚办客发丧的;只是秋萍止住了,秋萍说:“人都不在了,办客又能怎么样?志刚还是活不回来了;不如能省就省”凤娇觉得秋萍说得有理,也就照着她意思去做了。

按照小镇的规矩,没有善终的是不能早早出殡的,志刚也不例外,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下葬,董家也没有请什么人了,就王叔、孙贵、志宏和凤娇他们几个雇了车拉着出去埋了;就这样,他和文勋挨着埋在一起。

佩珍从志刚的骨灰回来到他下葬都没有起来,她就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她也想起来看看她的儿子,不过她没爬起来,因为她始终无法面对这一切,对于一个年过古稀的人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多么残忍的事;准确地说她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听着送葬的人哭哭啼啼,她的心在流血,这种滋味不是其他人能够懂的。佩珍想想自己这一生,本来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五个子女,都是有出息的人;走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人不夸的;然而到头来,她是最不兴幸的,一个个子女都丢下她而去,叫她痛苦,叫她伤心;她甚至想就这样死去,也许那样就不会痛苦;不过她不能死去,因为着这样死去,遇到董嘉轩不知如何交代!只有留着自己心灵破碎的躯体苟延下去。不过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没有附着灵魂没有思想的动物。

埋了志刚以后,秋萍求凤娇把她的振国照顾好,凤娇不知道秋萍嫂子要说什么,于是故意说道:“你照顾她不是更好?”秋萍看了看远处的山,然后对着凤娇莞尔一笑,却笑得那样凄美,就像小镇落山时的夕阳!她对凤娇说她要离开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秋萍眼睛一动不动地呆住了,她那双布满忧伤和对无耐的眼睛,反复再告诉世人她对生活的无望!同时又像在诉说着生活艰辛和对世事的不满。凤娇听到秋萍这样说,鼻子也酸酸的,她知道秋萍是决意要离开董家了。凤娇想尽最大力量留秋萍留下来;其他人也都希望秋萍不要再在外面漂流了;不过秋萍还是走了。她走的那天下午,夕阳就像董嘉轩死的那天下午,有些凄凉;凤娇看着秋萍离去,头也没有回就消失在夕阳里;只有凤娇站在小镇的村口好久好久。

山外山,夕阳残,风卷衰草飞扬!吹落满地惆怅。曾是百花娇媚,蝶引蜂飞,却那堪,花凋红残,多少繁华竟落去,人去楼空,阴阳各别两苍茫;雕梁画栋都是梦,谁解其中惘?

救国死后不到一个月,就听说王化成一家死了。王化成是吊在小张村口井旁边的那颗槐树上死的。死相有些难看,死后连眼睛都是大大地睁着,舌头伸都老长老长,脸也脱了形。后来有人到他家里,看见他的孩子、老娘和媳妇也都死在了家里。他死后,关于他的死就有好多种说法,有的说是吃药死的;还有的说他是坏事做多了,天要收他;也有的说他这样整董家,可能是董家的什么人回来收拾他;至于他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

王化成死后的第二天,邻居们把他的家人埋了。至于他,由于死状吓人,没有人敢去把他放下来,就这样由他这样在树上挂着。几天过后,他的尸体就开始发泡,隔着十几米就听见苍蝇“吟吟嗡嗡······”的叫声黑压压的全身都是!又过了两天,眼睛里、嘴里、鼻子里到处都是苍蝇子。身上也爬满了屎蛆,隔着一两百米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死尸臭味。腐臭的血水顺着他的身体沥下来滴在地上,滴的簸箕大的一滩。后来县城派了人下来处理这件事,来的人叫了几个胆子大一点的把他解下来软埋了。他死后,小镇的人都说他生前作孽太多,所以尸体要多臭一些。(千方百计想得到;得到了却不是自己的!名利如何,只不过是过眼云

志宏就要被枪毙了!春生他们此时就站在离志宏不到十五米的地方,他们没有哭出声,春生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干过!跪在他们不远处的志宏则始终微笑地看着他们,这种微笑反复就是一种力量,让他们获得活下去的勇气!此时的志宏,全然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他想最后一次再看看他们,看看这个世道,看看这些批斗过他人,看看······“预备!”只见站成一排的兵把枪对准这三个地主,接着就是“嘣”的一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子弹就从他们的后心穿过前胸!志宏抬起着微笑着看着这三个孩子,嘴里就流出血来!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就着栽倒在地上,眼睛还是睁着看着他们!此时的志宏是欣慰的,他想他就是这样死去也无愧于凤娇了!他还想抬起头再看看他们,但是他使力地抬起头,但是他已经抬不起来了,刚把头够起,就又落了下去,重重地栽在地上。在死前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这几个孩子天真的笑;想起了凤娇因为他的名字而笑的样子;还想起了凤娇与他结婚那一夜的情景,凤娇掀开他的盖头对着他带着羞涩的笑,他觉得那一夜是凤娇笑得最甜的一夜!所有这些都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幕又一幕地重复着,让他感到温馨和快乐!这时的志宏想回家,他想抬头看看回家的路,但是头已经抬不起来!此时的他似乎觉得家好远好远,远得他无法活着回去!他脸贴在地上看着回家的路,好像听见凤娇在叫他回去;他使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挣扎了几下,慢慢地,他躺在地上不动了。

志宏死了。血从前胸流出来,流在地上有簸箕大的一滩。就在这时,另外两个地主也头一低栽倒在地上。春生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大哭起来,挣着想跑到父亲跟前。振国边哭边拉住了他,直到来枪毙的人都走了以后,振国他们才急忙跑到志宏身边!来看热闹的人见地主斗枪毙了,就都各自散去。春生他们抱住志宏,直到志宏的身体渐渐冷了,这时春生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撕成碎片给他爹擦枪口。但是不管怎么擦,枪口始终流出殷红血来;这时倩云把身上撕剩的棉袄撕了些棉花给姑父堵上,这样才止住志宏的血。他们抱了志宏一会儿之后,志宏的身体开始冰凉了。

这一天下午,他们没有能力把志宏送到董家坟地里,于是几个人就在志宏死的地方挖了个窝窝把志宏埋起来;死时连一块木头都没有!过了两天,志宏的窝窝里就只有空窝窝了;窝窝旁边还隐隐约约有些野狗吃剩的骨头和碎肉。

这一天,凤娇割麦子到中午的时候,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向这个王化成告了个假出去方便一下,凤娇本来想在麦地里解决,但是看着到坡地里处是人,这样被人看到也不好,于是她跑就到家里的厕所里蹲了一下。到她蹲了以后又去到麦地里时,这个王化成却不见了,就连与她一起割麦子的妇女也不见了;凤娇觉得奇怪,收工时间还早,他们会去哪儿呢!凤娇想了一下,于是又拿起镰刀割了起来。割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麦地里“嗯、嗯·····”地发出烂叫声,还有人“咶、咶、咶······”地喘着粗气;凤娇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麦尖在不断地抖动,抖动之后就倒了下去;这样的声音与风吹过麦子相互撞击的声音混在一块,就像海浪打在岩石上一样,发出“啪、啪、啪······”巨大的声响;声音的起伏比风吹过的麦浪还高,又像野兽饥渴时发出狂野的声音,这种声音令凤娇有些不安,凤娇知道有人在那儿做这事。凤娇心想:“是谁也太大胆了!在白天野外也做这事!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只见这个王化成与她一起割麦子的妇女赤条条地在麦地里交缠在一起;王化成弓着身子压在这个女人身上,白寥寥的屁股漏在外面;他屁股一拱一拱地上下抽动着,嘴里发出野兽欲望时的叫声,甚至比那还更强烈;旁边的麦子随着他们的滚动便倒下了,凤娇看看麦子,被他们压倒了一大片。他们只顾着做那事,全然没有知道凤娇的到来。凤娇看见这样的场面就立刻退回来了几步,就站在那个地方不动,思绪却飞到她们结婚后的那些岁月,准确地说,她又想到关着的志宏了。他们办完了那事后大汗淋漓地站起来,就见凤娇在不远处站着。他们见到凤娇在不远处站着,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这个王化成队长立刻惊慌地穿起衣裤;这个妇女则见凤娇看到这一切,有几十分尴尬。尴尬之余,她捂着脸说是王化成要来压着强奸她的;凤娇见他们这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尴尬地低下了头继续割麦;他们见凤娇这样不出声,于是这个王化成就走到凤娇面前“噗通”一下跪下来求凤娇不要向外人提这事。凤娇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因为这样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没有听说要跪别人的。凤娇犹豫了一下,这时这个妇女也跑过来跪在凤娇面前。凤娇想:“这样也好!这个王化成以后也不敢找董家的岔子了!”于是就答应了他们不说出去,他们见凤娇答应他们不说出去,就千恩万谢地向凤娇道谢!

小镇的黄昏有些静谧,也有些凄凉!凤娇收拾起镰刀回到小镇,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凤娇抖抖身上的泥土,就做饭去了。

记得那是一个四月份的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凤娇与其他地主一样,在小张村地界上干活。累了一天的凤娇回来后刚好擦去头上的汗,就有两个民兵来给凤娇押着去了。凤娇听来的民兵说要开什么批斗大会,凤娇知道这次她去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临走时,凤娇比比手叫大一点的振国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吩咐好之后才跟着民兵去了。这一次他们把凤娇捆到小镇的村公所里。

到凤娇去到小镇公所时,公所里挤满了人。台上坐着一对七十多岁的夫妇,老太太头上的头发全白了,有些凌乱,有几根就遮在前额上,看着好几天都没有梳理了,眼神也老得暗淡无光了;看人的时候就会呆呆地看着,瘪瘪的嘴唇蠕动着,还可以证明这是一个活着的人。男的那一个显然比老妇人精神了许多,他在台上不顾别人怎么样,只是拿着一支烟杆在台子上“吧嗒、吧嗒”地抽。虽然老了许多,凤娇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这是春香的父母,只是花白的头发证明着岁月走过的痕迹。凤娇看见他们就有些惊奇,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来凑什么热闹?凤娇这样默默地心里想着,她再抬头看看另外几个,有孙贵的几个子女;他们见凤娇抬起头来看他们,有些难为情,就不自觉地把头埋(偏朝一边)开了。他们是凤娇最熟悉的,那一年荷花死后,他们在还与凤娇一起玩过,直到过了几年他们才回去。临走时,凤娇清楚记得她爹还给了他们几亩土地;怎么今天他们莫不是也来批斗自己?凤娇这样不停地反问自己,若是这样,那就未免太悲哀了!凤娇再看另外几个,虽然不认识,但凤娇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一个阴谋!凤娇猜想,另外的几个凤娇猜想不用说都是以前他家的佃户子女了!与凤娇隔得最近的就是这个王化成,他家以前也是董家的佃户。他看见凤娇抬着头看着他就故意把眉头皱得额头上纵起两条深沟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凤娇,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得意。他看了凤娇一会儿之后,脸上露出的笑容里充满着仇恨,他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他的这种笑意,就像一块冰放在凤娇的脊梁上,让凤娇感到毛酥骨寒的;此时的凤娇不敢抬头再看他,但是王化成却盯着凤娇看,同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王化成的这种喜悦来自于对凤娇的征服;此时的王化成得意地觉得他可以把凤娇捏扁或是捏圆了,只要他愿意!这时的他暗暗地想:“这个董家大小姐也有今天!那天给她下跪了还不是一样弄得老子臭烘烘的,所以今天就是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大小姐,只有这样老子才能解恨;解老子那天给她跪下的恨;解她给老子丢丑的恨”想到这些,王化成就有说不出的喜悦。同时在他这种喜悦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对所有不如意的仇恨,他恨凤娇对他的出卖;恨所有人那天对他的嘲笑;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要从凤娇身上讨回来!他深深知道,他对付不了别人,对付凤娇还是轻而易举的;凤娇看着他仇恨的目光就像一把犀利无比的寒剑,穿透着凤娇的心脏,让凤娇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凤娇此时正呆呆地看着他,除此之外,她别无它法。他又见凤娇看着他,得意地笑了笑;这种笑容就像胜利的战士凯旋而回时的笑,带笑的目光里,深邃的两个瞳孔里直射出隐藏很深很久的仇恨的光;这种光咄咄逼人,乎是要把凤娇吞在肚子里才解恨。这时的凤娇确实害怕,害怕得就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却又无法找到这样的地方可以给她躲。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受伤的弱小动物,就算是求饶又能怎样,命运依然是一样的,她只有等待着被吞噬的命。

凤娇把目光移开,看看这些来批斗的人,他们一脸的严肃,没有当时来董家时的笑容;更没有来董家借钱粮时卑躬屈膝的样子;此时的他们,个个都把头抬得高高的,就像董家上辈子欠了他们,这一辈子还欠他们似的,满脸布满着仇和恨。凤娇看看他们,他们都端坐在台子上,把头仰得很高,似乎他们此时就是为了批斗凤娇而来的。在他们的人生信条里,利益永远比其他来的实在,他们可以为了芝麻大的利益,出卖自己的灵魂!此时的他们,觉得凤娇似乎欠了他们许多;凤娇看看他们的目光,全然没有表情。凤娇此时觉得他们就像没有灵魂的尸体,全然不念董家以前对他们的旧情;凤娇不敢再看他们,因为此时的董家大小姐无论是乞求还是提旧情,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值一钱的人,不可以拿来卖钱!

台上的人见凤娇已经在台上跪好了,他们就开始数落董家的不是。似乎数落的事都有人刻意安排的,先是由这两个老得走不动路的老家伙出场;他们一走拢凤娇就先给她两个嘴巴,打得凤娇眼睛里直冒金苍蝇。然后边哭边用老得嚼不动任何东西的瘪嘴一吸一合地说道:“我们家春香就是这家人用药闹死的,这家黑心肝的!”说到这儿,就咬牙切齿地用手倒了一下凤娇的头,然后接着说道:“我们家春香死后那几天就随时托梦给我们,叫我们给她报仇,但是董家财大气粗,他们拿他们没有办法啊!”说着凄凉的泪就像露珠一样,挂在那爬满皱纹的脸上;说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指着凤娇骂道:“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剥削了她也就算了,还弄死了她,她死的好冤呐!”接着又是一阵老泪纵横地哭!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落道:“这家贼杀的;天天剥削我们家春香也就不说了;还要害死她;真是猪狗不如······”这两个老夫妇还真能数落,一数落就是好一阵子,还弄得台下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化成见他们夫妇这样数落下去,到午夜也数落不完;于是叫了两个民兵强行地搀着他们下去了。

这两个老人下去了,又来了两个年纪叫轻的中年男人。凤娇抬起头来看看他们,他们见凤娇看他们,于是瞪着眼睛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抠出你的眼珠子!”。凤娇见他们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低下了头;凤娇低下头想:“真是虎落平阳啊!要是在以前,就这种货色,提鞋子都不够格!但是现在,自己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凤娇想到这些,不由得感叹道:“哎,人啊!三十年活东,四十年活西啊!”。这两个人见凤娇不再看他们,就开始说道:“我们也是董家的佃户,我们住在中和村······”凤娇一听到是住在中和村,于是想起那年她小时候王叔去收租子没有收到,说是这家人当家的死了!当时奶奶说不要这家人的租子,为此桃花姨娘还与奶奶大吵了一架;后来奶奶还叫王叔送去大洋的!现在这个人却来斗她,凤娇确实有些预料不到,也有些想不通!凤娇听着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说:“我家就更苦了,从我爷爷一辈就做董家的佃农,没有办法,我家种出的粮食有一大半是交给这家没良心的!遇到天干这一年,收回来的还不够交给她家的多!没有办法,我们一家就只好饿着肚皮过日子!还有一年,我那时只有十岁”他说着就指了指旁边那个男人,然后继续说道:“我弟他才七岁,我父亲累死了,董家还好意思来收租子!还是我母亲求情才放过我家······”说到动情之处,流下几滴鳄鱼眼泪,惹得台下的人都跟着流泪。凤娇听见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说的一定是董家送大洋去的那一年;凤娇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凤娇活了这么多年依然还是没有把这些“人”看透!凤娇也想看看他们,因为她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到底隔了什么,让她觉得如此冷!她不知道董家以前做得更好些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温暖些!“一定不会的!”凤娇这样想着,因为这些人的贪欲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无法填满!也许这样做得更好会使这些人对凤娇更加残酷!此时的凤娇心是冷漠的,这种冷漠来自于对人与人之间;凤娇此时觉得天底下最冷的东西不是冰山,而是永远无法测量的人心和人性。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强奸事实、抹杀友善和亲情,也可以背叛爱情和友谊!凤娇想想这些都会发抖,此时的她无法面对这个世道,因为,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人性丑陋!她在心里无数次地呐喊!准确地说,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她抬头看看天,天依然是黑暗的,天上的星星就像儿时父母的眼睛在看着她,她看见父亲的微笑依然那样甜;他正笑着向她招!此时的她心里有一丝欣慰,她把手伸得长长的够过去,父亲的手就牵着她······

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全然不理会他们待会儿会对她怎么样!因为,她想想所有这些,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把这些人看透!此时的凤娇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种笑容来自她可以摆脱这些人无休止的折磨,可以不去想这些人刚才无中生有地对她的指责。想起刚才台上这些人的批斗,凤娇就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心上,让她无法忍受;她想:“天堂应该没有斗争,没有血腥,也该是一片光明的······”。(其实天底下最能摧毁人意志的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心灵上的摧残!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在利益和欲望面前,人就是最低级的动物;甚至比其它动物更加残忍和血腥!)

台上所有人都诉苦完了以后,在王化成的指导下,他们都手像雨点一样打在凤娇头上,但是凤娇没有哼一声。没有过多久,凤娇的脸就像猫爪过一样,全部是血。他们逮着凤娇的头发使劲拽,逮得凤娇的头都背了回去,凤娇没有出声,此时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看着黑夜里的远处,看到母亲伸出长长的手来拉她,此时的她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她和母亲一起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硝烟,没有争斗;她······

对凤娇的批斗不仅如此,他们见凤娇这样都不哼一下,于是就想出更狠的找来。王化成叫人找了些铁丝来,然后把凤娇的衣服剥去,上台来几个力气大的人按住凤娇,另外一些人就拿着尖尖的铁丝去穿凤娇的奶子;看着一根铁丝穿过去,就听见凤娇杀猪般的豪叫起来,疼得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像雨一样留下来;接着就是血顺着胸膛流下来。他们见凤娇此时才有了反应,于是就更得意了!一根接着一根地穿凤娇的奶子;他们听着凤娇这样嚎叫着,似乎找到了心灵遗失已久的平衡点!他们欢笑着,笑容就像春雨后田野里的花一样,一朵一朵地冒出来!他们此时在骨子里认为,往日的这个不可一世的董家大小姐现在也不过如此!还不就是他们的盘中餐!他们似乎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多年来被困苦磨累和生活压得疲惫不堪的心有些好受!他们认为他们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些地主老财造成的。

没过多久凤娇就昏过去了。不过凤娇这样的遭遇并没有使他们因此而同情她!他们见凤娇晕了,于是又有人提议拿铁丝穿凤娇的肋骨。一根一根地穿,穿一跟就见血冒出来!再穿一根,又冒出些血出来。穿了一会儿,凤娇的尸体就渐渐地冷了。他们见凤娇的尸体已经冷了,就把凤娇拖到公所后面的一堆草粪上;有人怕这个地主婆只是晕了,怕她后半起来夜跑了,于是在她手心里捧上一捧燃着的火炭,火炭在风中呼呼燃烧;手上的火炭就“嗒、嗒、嗒······”地烫着凤娇的手,一烫就是一些黑黑的泡,接着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死尸烧焦的气味,弥撒在批斗的现场,久久不能散去!

这一天夜里的风好像也特别大,刮得树枝“哗、哗······”作响,有些叫人害怕。大风刮到后半夜的时候就停了;这时隐隐约约传来苍凉的哭声,有些叫人心寒,又有些悲凉,听着煞是阴森;公所附近的人听见这样的哭声,吓得都不敢出来上厕所,他们都说这是凤娇的鬼魂,可能是她要来报复这些批斗过她的人!到天亮的时候,人们起来就看见天空中飘起了小雪,雪一直下到快吃早饭才停了。把这个小镇都盖得白茫茫的一片,也把凤娇的尸体盖住了;也盖住了她的所有批斗和岁月留个她的耻辱!似乎天知道,她的灵魂就该像雪一样洁白,她应该死后就是上天堂的!在她旁边,还有两具尸体,也被雪盖住了。来凑热闹的人们在这里谈论着这里昨天发生的一切;也谈论着这个死去的地主婆!有好事者扒开雪,就看见还有两具尸体,见还有两具尸体,大家都惊愕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帮着把尸体扒出来,有人一眼就认出这是董家的帮工王叔和孙贵;这时孙贵家人就站出来骂道:“老不死的,就会在这儿丢人现眼!真是天生就是做奴才的料·····”接着另外一个(王叔的儿子)又站出来接话说道:“就是啊!昨天王队长叫我们来批斗,他就罗里吧嗦的,叫我别来斗,说什么董家有恩与我们!我才骂说:‘人家王队长叫我们去批斗是对我们的信任和对我们的照顾!这样批斗一回,他就答应给我们钱粮’哎!这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我批斗才回去后,听说这个地主婆死了,他就像丢了魂死的要出来!我没有准他出来,他还老泪纵横地哭;这不,结果他还是怕我们不够丢人,半夜非要来这里找死路!”孙贵的儿子又接着说道:“我爹还是!一天就记着董家给过他什么几亩地,这些地本来就该是我们的!我妈都是苦死在他家的!你看看,他要来这里找死路不是······”。(人如果把别人的善意当做当然的话,那么他就失去了做人意义!其实很多时候,政策会有不妥的地方!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人们在利益面前丢失了良知;特别是越愚昧的地方,越是如此。)

淑静死了半个月后,董家都没有在受到批斗。又过了几天,肖曼回来了。凤娇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一个午饭后的黄昏。凤娇听见有人敲门,出去开门就见肖曼领着救国站在门外!她见凤娇来开门,她就低下了头;凤娇见此时的肖曼,没有前几天在台上的的威风和霸道,头发蓬蓬松松的,显得有些发黄,在晚风里摇曳着,脸色也似乎比前几天枯黄了许多;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上衣,肩膀已经破了,露出青色的内衬衣;裤子是一条黑色的粗布裤子,有几处都通了洞,露出细白的肉来;鞋子是一双蓝绿色的绣花鞋;凤娇依稀记得这还是当年母亲活着的时候,见她衣服褴褛而叫桃花找了给她的!一切都给凤娇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不过,由于淑静姨娘刚死去,凤娇一见到她,就一下子恨从心里升起,她没有叫她进来,也跟着肖曼站在门口,刚好把她拦在门外;她想看看这个平时威风的“三嫂”想干什么!站了约又两盏茶的功夫,肖曼见凤娇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于是叫救国喊“姑姑”,救国见母亲叫他喊姑姑,便怯怯地叫了一声,凤娇见救国叫了自己,于是就叫救国过来;救国不敢过来,肖曼暗示他,他才怯怯地过来;救国才走拢凤娇跟前,凤娇一把把救国搂在胸前,眼睛闭上了一会儿之后,就睁开了!这时凤娇的眼睛刚好与肖曼的眼睛相对,凤娇看见肖曼确实瘦了许多,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里透着无奈的光!从眼神里可以看出,除了无奈,更多的是忧伤和凄凉,此时的肖曼全然没有几天前在台上的风采。

她们站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肖曼呆呆地看了看远处之后,然后转过来看着凤娇先打破了僵局;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对不起!”;凤娇见她说了声“对不起”,也没有多理睬她,只是一味地顾着与救国说话;她见凤娇不理她,于是又叹了口冷气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耐在文勋的面子上把他好好抚养成人!”凤娇听见她的这几句话,脑袋便“嗡”地一下,她感到似乎肖曼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于是有无数的悲伤涌上心头。此时的凤娇想起了文勋,好像文勋就微笑着看着她,让她有想流泪的欲望,更多的是被刚才肖曼的话触动了心弦;凤娇在肖曼的话语里听出人生的凄苦和无奈,同时蕴含着生命的终结!这是凤娇始料未及的,因为在凤娇的记忆里,肖曼始终是一个风云人物,她台上一讲话,就会多少地主受到批斗!这种血腥的场面是凤娇领教过的;凤娇呆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来,肖曼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凤娇放开救国,救国使劲喊着“妈妈”想跑过去,但是肖曼转过身来裂开嘴笑笑,却是那样的苦涩;在凤娇的印象里,这是肖曼笑得最真实的一次,因为在她的笑容里没有对权利占有的欲望;在她的笑容里充满着对生活的无望,不过更多的是歉疚和期望!她用巴望的眼神看了凤娇一会儿,凤娇看着离她不到二十米的肖曼,那双带着歉疚的眼神,似乎要把所有岁月中留下的冰冷都要融化;肖曼想以这样的方式来乞求凤娇的原谅!凤娇看了看她,觉得她有些可怜!此时凤娇对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已经没有恨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同情;看着肖曼隐隐绰绰的影子消失在夕阳里,凤娇想了许多,人啊!“三十年活东,四十年活西!”,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

肖曼走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到董家。小镇的日子好像也比原来平静了许多!董家就静静地湮度在这样的岁月里。凤娇想:“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也许这一年的批斗可能就此结束了!”。然而,就在腊月二十五这一天(这一年腊月二十九就过年)下午,突然有两个民兵又来到董家。他们来时,凤娇正在家里洗行李,准备着新一年好运的到来!志宏也由于前面批斗受伤而没有出去干活。他们来到董家后就说叫凤娇到县城里去一趟,有人要见他们。这两个人才这样说,凤娇就知道肯定是肖曼要见他们;凤娇问来的民兵到底有什么事,来的民兵说只要去了就知道了;这两个人走后,凤娇问志宏怎么办?志宏说还是去看看她,虽然她以前对不起董家,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多少还是耐在文勋这一个面上。于是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看她。

第二天一大早,凤娇就带上所有人来到县城里。他们问了以后才知道肖曼就在县里的一处房子里由专门的人看管着。县里的人见是来看肖曼的,于是就由一个人带着他们去专门关押肖曼的地方。这里虽说关押肖曼的地方,倒也十分简陋,矮矮的墙上直接用木头横跨在上面,前面没有大的窗子,只在墙上抠了个洞,算是光可以射进去的窗子;顶上的椽子大多数都溃烂了,在里面可一看到蓝蓝的天上的白云在飘;里面的地也比外面矮了许多,地上乱七八糟地铺了些草粪之类的东西,肖曼就躺在这些上面。

肖曼听见说有人来看她,先是有些兴奋地想站起来;她以为在她这样不多的时日里,凤娇可能不会来看她了,因为她找不到他们会来看她的理由。然而几乎在那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因为在她心里已经隔了那样一堵墙,她不知道凤娇会怎样去想,但是她是无法越过去的了!因此她低着头没有看外面,透过这个洞,凤娇看见肖曼比以前更瘦了许多,头发乱得像一堆稻草;蜡黄的脸上还有几道疤痕,衣服好像被人撕扯过,比原来更烂了!凤娇叫了一声“三嫂”,肖曼在心里似乎兴奋了一下,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两个表情几乎是同时的,取而代之的是低着头,她没有看凤娇他们。此时的肖曼更多的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董家的人!因为前面做了那样多的对不起董家的事,只好低着头;凤娇又叫了声“三嫂”时,肖曼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酸楚,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凤娇,眼泪就悄悄地顺着脸颊流下来!过了一会儿,凤娇问她到底为什么他们把她关起来!肖曼揩去眼泪,然后叹了口冷气,看了看外面,然后缓缓地说他们给她定的罪名是混在革命队伍里的投机分子;说完后又叹了口冷气说道:“这一生我是对不住董家啦!希望你们看在文勋的面子上把救国抚养成人!”凤娇见肖曼这个样子,就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的!”肖曼说她自己活不了是肯定的了,两天前才有一个情况与她差不多的人枪毙掉!凤娇听见肖曼这样说,知道肖曼说的可能是真的,心里也没有一丝恨了,取而代之的是是同情。没有多长时间,探监的时间就到了,临走时,肖曼要抱抱她的救国;凤娇向看守的人求情,看守的人想着关押的人也没有几天好活的,于是同意了凤娇的要求,把救国放了进去;肖曼见救国进来,就一把把救国拉过去搂在怀里,下巴挄(kuo)在救国的头上,闭着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流在他头上;救国此时没有说话,在他似懂非懂的心里似乎知道母亲就要离开了,他也闭着双眼,任凭母亲的眼泪从头上顺着脸与他的泪水混在一起流到地上!凤娇他们见他们母子两这样难分难舍地哭,他们也都跟着流起泪来!时间快到下午了,看守的人催促了好几次,肖曼才放开救国。此时的她揩去眼泪没有再哭了!她双脚半蹲在地上正对着救国,双手拉着救国的双手嘱咐救国要听姑姑的话,救国流着泪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这才松开救国,打开门把他送出来。走时,她又嘱咐凤娇道:“一定要把救国抚养成人,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再来还这份情!”凤娇听见肖曼这样说;心里也酸酸的对她全然没有一点恨意了!相反,觉得她十分可怜。凤娇他们搀扶着救国走出几步后,就听见肖曼大声说道:“一定要把救国抚养大,教他好好做人!不要像我!我在这里给你们叩头了!”大家听见肖曼这样说,转过身去,就看见肖曼就从小房子里出来跪在地上给大家叩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看着肖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救国见母亲这样跪在地上磕头,便撕心裂肺地大嚎起来,边哭边想跑过去;凤娇一把採住他,救国挣扎着被凤娇志宏拖走了!救国走出了关押肖曼的小房子以后就一直哭,凤娇看着确实有些心疼,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凤娇不知道这样的事在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心理意味着什么,或是在他心里会留下什么,不过这一天凤娇真的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肖曼是在凤娇他们看她后第三天死的;也就是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这一天一大早起来天气就开始阴沉下来,到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下起雨来。听说过年前下雨,来年不会有好运!雨淅淅沥沥下到快吃午饭才停下。雨停了没多久,就有民兵来叫董家去收尸;凤娇听说要收尸,急忙吃过午饭就随志宏到县城来!肖曼枪毙是在县城外的河埂上,到志宏和凤娇到时,肖曼已经死了一会儿了,尸体已经僵硬了。躺着的不只有她一个,还有其他几个,他们都在一块躺着。凤娇首先找到肖曼的尸首;她就躺在他们中间,子弹是从她左胸打进去的,枪眼有一个茶杯那么大,左胸的青布衣服上印了两个碗大一块血渍,穿通了后心;血汩汩地流在地上,与雨水混在了一起,染红了簸箕大的一块。凤娇从肖曼的右胸撕下一块衣布,把她左胸的血渍拭去,然后把她翻过身来用布阻在穿通的枪眼上。头上的伤疤已经溃烂了,临死时还肿着半个鸡蛋大的三块;肖曼是背靠着地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就像她的欲望一样,闭不上;凤娇看了看她,心里有无数的感慨,她不知道这个她的“三嫂”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她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是无法得到了;也许她的人生就像天边她看着的云一样,漂泊了也就散了。想想这些,凤娇觉得确实有些悲哀!凤娇看着她这样死不瞑目,把她的眼睛用手抹了闭上,但是闭一会儿又极鼓鼓地睁开了;凤娇抹了几次,肖曼的眼睛始终闭不上;也只好由它。头上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后又吹干了,黄黄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前额上的几根翘了起来,在雨后的晚风里摇曳着,显得十分凄凉!凤娇用手抹了抹,想把它头发抹平,但是抹平又翘了起来,凤娇最后捉了些吐沫抹下去,总算是抹平了。志宏到城里雇了辆马车把肖曼拉着回去,到小镇的时候,天已经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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